3月19日，李文亮医生训诫事件的调查结果公布。

调查组的工作建议是：

中南路派出所出具训诫书不当，执法程序不规范，加密武汉市监察机关对此事进行监督纠正，督促公安机关撤销训诫书，并追究有关人员责任，及时向社会公布处理结果。

这个处罚结果，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1.

大概10年前，在一家外企工作。

遇到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故。

有一次，A总监有急事找B总监。

结果发现人不在座位上，但是手机在座位上。

也就是说，人在公司，不知所踪。

公司在大厦里有三层楼，并不好找。

这位心急火燎的A总监对我和他的助理说，半小时内必须见到B总监，然后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我没搭理他，他一向着急，不是第一天了。何况我当时是总经理的助理，不向他汇报。

而他的助理刚刚入职不久，不了解情况，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个自作聪明的选择。

她群发邮件给 China All（全体中国员工，包括不在上海的其他城市员工），问：「谁看到B总监了？」

外企人还特别喜欢 Reply all 滚邮件，一封邮件滚几十次，滚到最后你都不记得最初是因为啥事发的邮件。

恰好，这又是发给China All几百个同事的邮件，滚起来很有点雪崩的架势。

看到邮件，我就知道坏了。

中外合资的公司，起步是有两个及两个以上派系的。

果不其然，平时发邮件都不见得回的各位领导开始邮件口诛笔伐：

骚扰全体员工；

干扰他人工作；

滥用沟通工具……

说着说着，顺理成章……上升到了企业价值观的高度。

2.

外国总经理一脸懵逼，把我叫进办公室。

「这事是闹哪出啊？」

我把来龙去脉稍微说了说。

总经理从一脸懵转变成了一脸WTF：

「就这事？早上我收到3封高管邮件，2个高管电话？」

总经理摇摇头，恰好HRD进来谈，聊解决方案。

HRD的英文很好，也不需要我翻译，我就撤了。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听到外国人吐槽：

「就这事，你还要约我一个小时的会议？我们是业绩都完成了吗？」

3.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

给了这个试用期的助理一个书面警告处分。

还好没丢工作。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说意识到错误了。

我也是很同情她，邮件批完，总监批；总监批完，HR批。

滥用邮件功能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当时没有微信，没有飞书，员工们互相用邮件组传笑话段子，也是公开的秘密。

借此机会，公司也震慑了部分摸鱼的员工。

4.

当时的我很年轻，总觉得这个处罚有点问题。

但是说不出来。

后来岁数大了，想通了：

一个刚刚入职的基层员工，同事脸都没认全。有什么能力判断自己该不该通过邮件方式紧急找人？

就像基层干警一样，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判断一个专职医生发给亲友们的话是实事求是，还是夸大其词。

总监着急找人，就自己上。

你上了大家才知道是急事，才会重视起来。

总监自己躲在后面，把事情交给新人，把风险交给新人。

合适吗？

谁适合站出来判断李医生的话是不是合适？

显然早期不认可人传人嫌疑的武汉卫计委是更适合的。

5.

出现问题时，需要抓住关键矛盾。

回想当年那次事故，真正的关键是新人不靠谱吗？

真正的问题是：强大的工具掌握在了不该掌握的人手里。

这次是一个新人误触，下一次可能就是蓄意的了。

在外企待过的小伙伴们可能知道，邮件组的威力是很强大的。

一个China All邮件组，就能让你的信息完整传达给所有人，这不算完，还有特定部门的邮件组，比如Global HR Team的邮件组，可以让你的邮件直达欧美高管的电脑里。

你看外企高管掐架的邮件，最狠的都是直接抄送全球CEO，甚至董事会的。

有没有用，且不说。

但绝对能吓出对方一身冷汗啊。

6.

当年这事，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是从制度完善出发。

让IT同事给群发权限做分级限制。

普通员工可以抄送全部门，但不可以抄送全公司。

只有部分核心团队，比如总监或总经办的人，可以群发全公司的邮件组。

但是，公司除了给一个新人发了份warning letter之外，啥都没做。

我离职之后，就听说了不少狗血的事情，员工离职前和上司撕逼，抄送全公司；高管离职前，和上司撕逼，抄送全亚太……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管人，而不是在管事情管体系。

乱发邮件，严肃批评；训诫失当，严肃处理。

但是之后呢？

下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啥都不懂的新人会怎么办？做好撕逼准备的离职员工怎么办？

这就是我的观点：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是从完善制度上入手，而不是从解决人的角度出发。

李医生说过：「健康的社会不该只有一种声音。」

希望我的声音，不要被理解成为下达训诫书的干警洗地辩解。希望我们生者可以吸取教训，从制度上查缺补漏，防止悲剧的再度产生。

最后说一件小事，疫情不断好转的今天，网友并没有忘记李医生，看到不少人一直到李医生的微博下留言，分享抗疫的好消息。

挺感动的，人民不该忘记英雄。